Friday, April 30, 2010

新人第一個peak season

去年底的離職潮,對我們工作的影響頗大。原本已經計劃好的工作及人手,都因為一個又一個同事的離職而改了又改。但在時間表照舊,工作量沒有減低的情況下,我們惟有用最快的方法招請一批新人回來。有新同事當然可以紓緩一部分的壓力,但走十個才聘回六個,加上與新人的磨合時間有長有短,對我們這些前線工作人員來說,簡直是百上加斤。

在我的隊伍內,來了一個大男孩。第一天上工,便匆匆趕到客戶的辦事處,與我們會合。據理解新同事不乏帶隊的經驗,亦曾處理不少複雜的consolidation問題,這正彌補我們這兒的空缺。當期待已久的大男孩到步時,他卻只介紹自己的名字及簡略交代經驗,說話並不多。由於是中途入伍,前部分有關「sub仔」(子公司)的工作已完成七七八八,新同事在我們這裏,主要是協助埋尾,例如幫忙校對客戶準備的consolidation,及開始財務報表的第一份草稿。

大男孩適應得很快,雖然沒有參與前期的工作,但只用了很短時間,已經掌握了整個客戶的背景,及每一間「sub仔」的業務。雖說以前未有上市公司核數經驗,但他一面做一面問,亦主動做research,所以只需稍作提點,亦能把有關的條例引證,作為理據與客人交流。例如今年新修訂的會計準則,大男孩亦早有準備,除了財務報表上各項目名稱上的轉變,就算私人企業無需用到的segment reporting,大男孩也能根據最新的要求,與客戶研究得有板有眼。

前陣子,大伙兒在內地已捱了一個多月,把必須在內地完成的工作,盡早完成。其實所謂完成,都是大概七成左右,因為這個客戶為了早一年試行三個月的業績公告,便決定把deadline提早三個星期,有關的fieldwork工作,惟有左cut右cut。所以我們從內地回港時,完成的working papers都只是前期簡單的部分。其他例牌最遲提供的資料,例如,庫存及關連公司的來往賬,差不多最後一個星期才有。又要抽sample又要睇單,剩餘的時間根本只夠用草稿及筆記形式記下結果,working papers都要留待回港後才能完成。所以,雖說在香港工作始終較在內地為佳,但每天辦公時間過後,我們都會一同返回自己的公司,就連新同事也不例外,繼續把握時間,處理其他未完成的工作。

雖然一起工作了一段日子,大男孩依然很沉默,但凡與工作無關的對話,仍不太熱烈參與。我們通常工作至凌晨,翌日早上準時客戶辦事處出現。但大男孩總不願離開,我們常常叫他新上任不要去得那麼盡,但他總是微微笑點點頭,說留多一會便可以了。

這樣每天都像打仗及走難的日子,不經不覺進入尾聲。Bulk print捱了兩日兩夜,整隊team終於可各自回家睡足十多二十小時。到下次開工時,已經是兩個工作天之後,可算是整team人開job以後分別得最長的日子。晚上我們一起出去,吃了一個豐富的晚餐,摸着酒杯底,大男孩終於開口,娓娓道來他這個多月來的感受。

大男孩原本在一間約一百人的會計行工作,大部分客戶是私人企業。在舊公司其實已四、五年,算是高級的一群了,但上市那幾個客戶的工作,只由相關的同事長期佔據,外人很難插手。加上工作性質沒有什麼突破,所以趁我們招聘經驗核數員,便希望轉一轉新環境。當知道被取錄時固然滿懷希望,誰料offer給他的是低了一級的職位,雖然人工仍較舊公司高出一點點,但原本那份對新工作的熱誠,已減退了一大半。

到大男孩正式投入工作,一揭開客戶的group chart及consol worksheet,立時眼花繚亂。一個大consol內藏幾個細consol,又有收購又有減持,單是理解這些restructuring,也用了好幾天。為了不妨礙我們的工作,他每天都回家拿出書本重溫有關的步驟及要項,才較有信心與我們討論有關事項的細節。

審核財務報表也是一個難忘的經歷。當大男孩滿有信心地draft好第一稿給我檢閱的時候,我在他的心血上作出大量的修改,令他原本的稿件,除了數字外,都被改得面目全非。想不到原來我這些動作,令他覺得自己做漏了很多東西,認為自己很不濟。因為他們在舊公司,客人年度中間的業務很少改變,加一行新的數字大致上已完成新的報表。但我們這個客戶有點不同,年中進行了很多特殊的交易,每一個項目也需要一個註釋,才能讓讀者明白數字背後的故事。其實他已經做對了大部分,只不過有些寫法,與我們慣用的有點不同,他的自責看來是想多了。

還有,我們每天工作上的種種厭惡性事件,例如重複又重複的conference call,與其他professional parties的爭拗,夾在老闆與客人中間成磨心等等,雖然矛頭不是指向大男孩,但看在他的眼中,也令他感到無比的壓力。

大男孩由上工開始,以為自己被大才小用,滿肚委屈,直至明白這種工作原來真的不容易應付,其實是一個很複雜的心路歷程。難怪他一路都不作聲,只有從我們的對談中找出自己的位置,而急步力追。我們聽罷大男孩吐心聲之後,大家都鬆了一口氣,我們一直以為是工作太辛苦,又或我們是否給予太大壓力,又不擅辭令,令大男孩難以融入。

為了鼓勵大男孩,我們齊齊向他敬一杯,希望他經過一個peak season的洗練,不要就此怕了這種生活。金融市場的工作,的確帶來很多大開眼界的機會,就算核數不是終身的職業,這些經驗也可累積起來,作為將來跳出商界的條件。為了未來,核數師的life,其實真的很難balance。

連結至年青會計師協會

Friday, April 2, 2010

財技影畫戲

一個好的電影劇本,要用資金去聘用好的導演及演員,才能吸引觀眾購票入場。一個有周詳計劃的財技劇本,製作人毋需出動龐大資金,只要劇本能掌握市場風向,自能吸引散戶自掏腰包,甘願成為劇目的臨記,為製作人演出。

由籌備到演出一個財技劇目,過程與製作影片一樣,可以經年累月。擅長策劃財技劇本的,有人叫他們作「財技師」。財技師聯同中間人尤如星探,不斷在市場上尋尋覓覓,找尋新片主角。有人在市場玩得意興闌珊,想埋單收錢離場。有人滿腔計劃蠢蠢欲動,想入場分一杯羹。一旦搭上財技師及中間人,經財技師周詳策劃,買方賣方都可以不費分亳,從容地在市場上交換身份。

外間常常覺得,核數師掌握客戶第一手數據,一定知道很多市場想知的機密。其實未必,反過來,在一單deal云云的專業團隊當中,核數師往往是整個劇目中,最後知後覺的一個。夠經驗的財技師,配合熟悉會計審計及上市規則的客戶監製,預先計劃在會計師報告中想披露與及不想披露的資料,而周詳地計劃劇本的每一細節,在結數前,合情合法地按劇本辨事。整個deal接近尾聲,才「飛紙仔」急call核數師入戲棚,給予最短的時間,跟著別人已寫好的劇本,完成最費時的工作。核數師每一個要求,核數師的每一個問題,都是劇本內早已度好的對白,製作人一早已作好準備,拿出似有還無的理據,挑戰核數師的尺度。

我想說甚麼?具體一點,有一些交易或訊息,應該向各小股東或其他投資人士,作出應有的披露。但這些都因為有系統的部署,而統統跌出披露的範圍。又或一些數字,沒有實質的支持,卻又因為制度上容許一點點的幻想和虛構空間,而被有心人加以濫用。一眾小股民,根據化了妝的業績及報告,聽著消息或財經演員的演繹,便踴躍入市。他們可能不明白,放出這些所謂消息,都是財技劇本的一部分;又其實他們統統都明白,這不過是一場財技影畫戲,但仍想搭搭順風車,賺完就走。散戶,是財技劇本的臨記,卻又提供著整個劇團的資金。而核數師,是劇本的大茄,配角也不如,眼看著天文數字出街,卻又不能動它分毫。

我不明白,大家都是會計師,大家都是專業,為何有人的專業,會被利益沖昏。沒錯在過程中沒有偷沒有搶,但肯定沒有用到良知。我還未到那個程度,看得明白財技箇中底蘊,我只看著每一天有多少的成交,就等如看到多少人中了財技的圈套。到落幕那一刻,財技師及中間人早已分得巨額獎金,各專業團隊亦已瓜分服務費用,而製作及有關人等,則套現現金一袋袋抬走。搾乾搾淨後剩下的,只有一個軀殼,及一堆堆拿著廢紙,走不及的蟹民。

最近認識一位來港工作的日本籍會計師,他略懂英語,但並不流利。他形容自己在香港像一個啞巴,很多東西想說,但不能用言語表達出來。我現在深深體會到這個有口難言、無能為力的感覺。財務報表及核數報告,理應是核數師的嘴巴,把核數過程中,有需要對公眾作出交待的事情,在報告中表達出來。但現在我們這個專業能力,被一鼓無形的妖法壓抑著。看著身後放著一本本的會計及條例書本,甚麼辦法也沒有,有的只有一臉無奈。